我用一台机器，砸了全村大妈的饭碗_第2章

“时代变了？”李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尖声笑了起来，笑声里却带着哭腔，“好一个时代变了！张帆，你摸着你的良心说，你家的草-莓能有今天，离得开我们这些人吗？”

她指着自己的手，那是一双被农活和岁月磋磨得布满老茧、关节粗大的手，“从你家只有三个大棚的时候，我就在这里干了！那时候草莓苗还是我们一棵棵种下去的！你爸妈忙不过来，晚上我们都打着手电筒来帮忙！”

“现在你一句时代变了，就把我们都踹了？我们这些人，老的五十多，小的也快四十了，我们除了会干农活，还会干什么？你让我们去哪里找活路？”

她的话像一把把锥子，扎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。

哭声更大了。

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阿姨，突然“噗通”一声跪了下来，抱着我的腿，鼻涕眼泪糊了一脸。

“小帆老板，求求你了，别赶我们走！我儿子下个月就要结婚了，彩礼钱还差两万块，我就指着这两个月的工钱凑啊！你让我走了，我儿子的婚事就黄了啊！”

“是啊，小帆，我们不要三百了，二百，二百行不行？”

“一百五！一百五也行啊！只要有口饭吃！”

哀求声此起彼伏，她们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，将所有的尊严都踩在脚下。

我看着跪在地上的阿姨，想要扶她起来，手却僵在半空。

我爸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，他一辈子在村里都是个受人尊敬的“能人”，何曾见过这种阵仗。乡里乡亲的，抬头不见低头见，今天这事要是处理不好，我家的名声就全毁了。

“张帆！你个混账东西！”他终于爆发了，指着我的鼻子大骂，“你看看你干的好事！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？快！快跟婶子大娘们说，机器不用了！明天还照旧！”

我妈也哭着附和：“是啊帆啊，钱是小事，人心不能散啊！咱们家不能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！”

几十双眼睛，瞬间从绝望变成了期盼，齐刷刷地看向我。

只要我点一下头，这场风波就能立刻平息。

我家的损失，父母的责骂，和我心里那点不甘比起来，似乎微不足道。

可是，我不能。

如果今天妥协了，那我的大学四年，我的所有规划，我回来建设家乡的梦想，就都成了一个笑话。

我家的草-莓园，将永远停留在这种小作坊式的经营模式，永远被困在这片土地上，永远无法跟上外面世界的步伐。

我深吸一口气，迎着我爸愤怒的目光，缓缓地，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。

“爸，不行。”

我爸愣住了，他没想到我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他。

“你说什么？”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。

“我说不行！”我提高了音量，压过了所有的哭声和议论，“这台机器，必须用！这不仅是为了我们家，也是为了我们整个镇的草-莓产业！”

“现在外面的市场，对草-莓的品相、规格要求越来越高！我们这种粗放式的分拣，根本没有竞争力！价格也卖不上去！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草莓，大头利润都被中间商和销售平台赚走了，凭什么？”

“有了这台机器，我们就可以做精细化分拣，可以直接对接高端超市，甚至可以做自己的品牌！到时候，我们整个镇的草--莓都能卖上好价钱！”

我的话掷地有声，但在此刻，却显得那么空洞和刺耳。

李婶冷笑一声：“说得好听！你卖多少钱，跟我们有什么关系？我们的饭碗都让你砸了！”

“就是！画大饼谁不会！我们只想知道明天还有没有活干！”

人群再次鼓噪起来。

我看着她们，心里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。

我明白，跟她们讲产业升级，讲品牌价值，无异于对牛弹琴。她们只关心眼前最实际的生计问题。

而我，恰恰是那个亲手打碎她们生计的人。

“够了！”我爸怒吼一声，冲过来一把推开我，指着那台冰冷的机器，“我不管什么产业升级！我只知道乡里乡亲的情分！今天谁要是敢动这台机器，就是跟我张爱国过不去！”

他转身，对着所有大妈，一字一句地保证：“大家放心！明天，都照常来上工！工钱一分不少！”

“好！”

“张大哥敞亮！”

人群中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。

跪在地上的阿姨被扶了起来，抹着眼泪对我爸千恩万谢。

李婶的脸上也露出了胜利的笑容，她挑衅地看了我一眼，那眼神仿佛在说：小子，跟我斗，你还嫩了点。

我站在原地，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岛。

我的父亲，我的母亲，我想要帮助的乡亲，在这一刻，都站到了我的对立面。

而那台承载着我所有梦想和希望的机器，此刻像一座冰冷的墓碑，静静地矗立在那里，充满了讽刺。

我爸扶着我妈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，经过我身边时，冷冷地丢下一句：“晚上回家，我再跟你算账！”

大妈们也三三两两地散去，脸上带着满足和庆幸，路过我身边时，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。

仿佛我才是那个不通情理、忘恩负义的恶人。

很快，偌大的棚子里，只剩下我和那台机器。

夕阳的余晖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孤独而萧瑟。

我走到机器前，用手抚摸着它光滑的外壳。

难道，我真的错了吗？

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，伤害了这么多人的现在，值得吗？

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，打破了沉寂。

是我的大学同学，也是帮我联系买这台机器的人，周涛。

我接起电话，声音有些沙哑：“喂。”

“帆子，机器收到了吧？怎么样，好用不？那可是最新型号，带视觉识别和柔性抓取的，保证不伤果！”周涛兴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。

我苦笑一声：“好用，太好用了。”

“哈哈，我就知道！怎么样，村里人是不是都惊呆了？你这下可要在你们那出名了！”

“是啊，出名了。”我喃喃道，“都快成全村公敌了。”

我把下午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。

电话那头的周涛沉默了半晌，才叹了口气：“兄弟，我理解你。这种事，在哪都一样。新技术的推广，总会触动旧的利益格局。阵痛是难免的。”

“阵痛？”我自嘲地笑了笑，“我爸差点跟我断绝关系，几十个大妈指着我的鼻子骂，这叫阵痛？”

“张帆，你听我说。”周涛的语气严肃起来，“你退缩了吗？你是不是打算把你爸的话，把机器停了？”

我没有回答，算是默认了。

“你糊涂啊！”周涛的声音陡然拔高，“你以为你这是在做好人？你这是在害他们！也是在害你自己！你以为你妥协了，这事就完了？”

“你不想想，为什么日薪三百这么高的工钱，她们还这么紧张？因为这种纯体力的活，越来越少了！你这里不开，她们迟早也要去别的地方找活。可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普及，她们能找到的活只会越来越少，越来越廉价！”

“你现在做的，是长痛不如短痛！你用这台机器，把你们村的草莓产业带上一个新的台阶，创造出新的、更有价值的岗位，那才是真正的出路！而不是抱着现在这个烂摊子，大家一起慢慢等死！”

周涛的话，像一记重锤，狠狠砸在我的心上。

是啊，我以为的仁慈，不过是饮鸩止渴。

今天我能保住她们的饭碗，那明年呢？后年呢？

市场不会因为我的同情心而手下留情。

我的目光，再次落在那台机器上。

冰冷的金属外壳下，跳动的是未来的脉搏。

我的眼神，重新变得坚定起来。

不，我没有错。

我不能退。

挂了电话，我走出大棚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。

我没有回家，而是直接开车去了镇上最大的水果批发市场。

既然道理讲不通，那我就用事实说话。

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，他们守着的那点“情分”，在残酷的市场面前，是多么的不堪一击。